“上流儿童”与背负罪恶感的双亲
2018-09-20 20:35:15 | 来源:我酷网 | 投稿:佚名 | 编辑:小柯

原标题:“上流儿童”与背负罪恶感的双亲

八月中旬,在大雨滂沱的午后,喜欢观察人们习以为常事物的作家吴晓乐,在永楽座书店内与读者分享她的新作《上流儿童》。一开场吴晓乐就幽了自己一默,说第二本书的出版有非常大的意义,就是自己终于不再是“一...

 八月中旬,在大雨滂沱的午后,喜欢观察人们习以为常事物的作家吴晓乐,在永楽座书店内与读者分享她的新作《上流儿童》。一开场吴晓乐就幽了自己一默,说第二本书的出版有非常大的意义,就是自己终于不再是“一本作家”,这心情就像歌手害怕自己是“一片歌手”一样。

 
 
 
这场新书分享,吴晓乐邀请亲切幽默、自称是吴晓乐粉丝的中研院社会所助研究员曾凡慈对谈。曾凡慈不仅研究与“母职”有关,本身也是两个孩子的妈。两人对于亲职及教养有深入的观察及解析,以下为对谈菁华。
 
 
 
母职会养大罪恶感?
 
 
 
吴晓乐:
 
《上流儿童》是镜文学的委托创作,镜文学引介了一些访谈人物,让我能感受她们的生活、了解她们在母职上的心路历程。我在访问那些妈妈时,印象很深刻的是,常在她们的言谈中听到“罪恶感”一词,好像“母职”到最后会变成充满罪恶感的过程。
 
 
 
我亲友的回馈也是如此。例如,有朋友说她给小孩的副食品是自己吃剩的食物打一打,小孩也吃得很开心。但有一次社团中的朋友问她: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混吗?结果我朋友跟我说,她觉得自己非常糟糕,因为那些人有办法在下班之后,再花一两个小时做很厉害的副食品,但她只用自己不吃或吃剩的东西。不过大家有印象吗?更早时候人们养小孩是把食物在口中含到软烂后,再喂给小孩吃,很像我喂养鹦鹉的经验。所以为什么现在养小孩会变成这样?朋友的这件事,给我很大的震撼。
 
 
 
等小孩更大一点,罪恶感的来源似乎更各式各样。像幼稚园要读纯美语还是双语好?我有个生双胞胎的朋友说,她考量了预算,觉得纯美语太贵,一年两人共要多花十几万,很吃紧,觉得还是放弃。但她也说,如果小孩未来英文的口音不好,她会很有罪恶感。
 
 
 
但即使听她们说,我还是有所徬徨、觉得不足,加上我写作时喜欢参考别人的想法,所以我上网查找资料,就这样看到凡慈的一篇文章,叫做〈当幼儿发展成为母亲的风险事业〉。很耸动的标题对不对?我非常推荐大家去看,写得非常好!
 
 
 
曾凡慈:
 
这篇文章有点久了,大概是我写博士论文时搜集的一些材料。我的博论探讨的问题是:台湾社会现在看待小孩有一种新的方式,是非常严格在考核小孩的发展进度、成长速度,和以前不太一样。
 
 
 
比方说,我有个好朋友5岁才会讲话,在幼儿园时差点被编到启智班,但因为他妈妈在地方上有点影响力,所以没有很快认定他就是发展迟缓、需要特教或医疗的介入。据他回想,其实那时他只是不想说话,而当时的社会还是给了他空间,让他顺其自然长大。可是现在的小孩没有这种余裕,一出生后社会就会对他进行密集的检查,检查他的发展进度,几个月会翻身,几岁会叫妈妈,几岁会做什么事……我很想知道这状况是怎么发展而来的?
 
 
 
当然,家庭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研究场域。小孩送到学校,老师会通过结构性的方式来促进小孩的发展过程,可是国家的力量没那么容易伸进家庭里去。为了要说服妈妈:小孩的成长是很重要的,小孩的发展是很关键的,你们应该要做A、做B、做C、做D,才能确保我们国家的下一代幼苗好好成长,所以必须通过专家知识系统与诉诸道德的方式来说服他们接受,或是就像晓乐刚刚说的,必须诉诸一些罪恶感。
 
 
 
父母也不是父母自己的
 
 
 
吴晓乐:
 
我也想通过第二本书跟第一本书《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做个对话。我在第一本书稍微提过,父母有时可能会做出让小孩不能谅解的事,是因为他们的背后也有些掌控力量。所以,第二本书想讨论的是,如果说小孩不是父母自己的,那么,父母也不是他们自己的。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只是孩子的爸爸、孩子的妈妈,他们还有非常多角色要扮演,而每一个角色都会不断挤压到他们做好“爸爸/妈妈”这个角色的空间。
 
 
 
我非常喜欢《上流儿童》的两款封面。红版封面有一双女人的手,但指甲油的颜色一红一白,到底这是不是同一个人的手?绿版封面也很有趣,画面上是一位妈妈想去主导小孩前进的方向,两人之间有很多线,仔细看会发现,妈妈身上也有很多线。意思是,在妈妈与小孩的关系中,有时当妈妈做出某个决定,不单纯是因为她想这么做,而是可能她这么做比较没人会说话。
 
 
 
曾凡慈:
 
我们看现在的亲子教养书,大概会发现:“孩子的成功100%归咎于妈妈的责任”“妈妈是最初的老师”“妈妈是永远的老师”,各式各样的书名其实都不断在提醒:身为妈妈,必须为小孩的发展负责。我们的社会建构了这个想法:童年是一个充满风险、同时充满机会的生命阶段,在这个阶段需要有专职的人全心全意去照顾。所以会用道德恐吓,或是以小孩成功向上翻身的美梦去引诱妈妈,让她进入这个“风险事业”中。后来的代价就是,引发她们的焦虑、罪恶感和自责。
 
 
 
吴晓乐:
 
我看凡慈文章最深的感触是,她提到“这个社会无所不在的监控”。就像《上流儿童》书中,当女主角陈匀娴第一次进入贵妇社交,跟她们讨论自己的教育方式时,她很害怕别人认为自己的教养方式比较落伍。
 
 
 
我在访问过程中,意外发现原来台北有些抢手的知名小学会体罚小孩,但还是很多父母会选择就读,因为他们觉得学校会帮忙管得很紧,所以比较安心。书中陈匀娴一开始选择的学校,因为学区关系,就是这种类型。讲到学区,台中有所名校前几年还因此上新闻,该学区有一家户口就入籍了三十多个小孩!
 
 
 
陈匀娴其实也很有压力,当她让小孩去读比较严格管教的学校,她和其他太太谈话时会有点不敢启齿。台湾的教养方式大致可粗略分成:自由派,和较强调管理秩序的权威派。我在田调时感觉到,不同派别的妈妈彼此会有高手过招的感觉。所以当陈匀娴没办法去侦测其他妈妈的派别,只得通过很迂回的方式去观察这些人的教育理念,然后略略收敛自己的意见。
 
 
 
将田调资料重新炼成故事时,我想表达的是:台湾是一个很紧很紧的社会。有次我跟在台湾生活一阵子的外国朋友聊天,他说,他感觉到台湾有一条很明确的框架;虽然每个国家的文化都一定会有框架,一定有比较值得鼓励、或比较被排挤的生活模式,不过他觉得那个框架在台湾特别明显。在我认识的人当中,真正“做自己”的人非常少。就像作家也不能做自己啊,作家写完书只想在家打手游,可是现在只能坐在这里。
 
 
 
曾凡慈:
 
回应一下学区的事。我小孩今年刚好要上一年级,之前曾有个爸爸问我:“你小孩要念哪里?”读家里附近。“那个学校好吗?”当我回答不出来,就听到:“你都没想过要帮小孩换一个好学区吗?那你当初为什么会买房子在那里?”因为便宜啊,我没想过学区的事。“你、竟、然、没有想过学区的事!”当下我真的觉得,哇,我应该对自己没想过学区这件事感到很羞愧吗?
 
 
 
后来,有另一个爸爸好意说他家可以让我寄学区,但我查了一下,发现这事行不通,因为他家学区的小学,入学资格是小孩得在6年前就设籍在这里。这件事真的让我很震慑,一个妈妈在小孩要上小学之前才开始想学区的事,是必须被检讨的事吗?
 
 
 
吴晓乐:
 
第一本书出版后,很多父母对我发出不平之鸣:“难道你要我们父母都不管小孩吗?难道你要负责吗?”我觉得这是台湾很真实的状态。试着想想,当一个妈妈想让小孩自由,她要为此承担非常非常多的质疑和责难。像凡慈刚刚提的情境,就会有人说:“你有想过小学有6年吗?很多能力都是在这时候发展起来的!”给你“慎选”的压力。
 
 
 
但大家难道觉得自己的知识是在小学时完成的吗?我小学时都在为了消化不良而困扰啊。我觉得,小小孩就像是小的浅杯,倒得再多,满了只会流出,但装的人没意识到,甚至可能只在乎倒入了多少,有时连杯子破了也不知道。
 
 
 
我有时候想,这很像是一种经济,得去贩卖某些恐惧,才能让很多人动起来。就算你想采取比较缓和的教养方式,大家也很怕是因为你不懂、你没想清楚,出于同侪情谊想帮你,而让你生出罪恶感来。
 
 
 
曾凡慈:
 
对,我还能提供自己做为负面教材。我要念一年级的小孩,暑假没上正音班,我让他回去南部奶奶家快乐度日。然后身为退休小学老师的奶奶就说:“我给你小孩考试,拼音和听写都不会。”有关系吗?开学就会教了。“你就是不懂!大家都有上正音班,开学老师会教很快,到时候他会有挫折感,就学不好。”有这么严重吗?“啊我看你真的是很忙,好好的一个孩子,把他放弃成这样。”
 
 
 
我妈背后好像有悲伤的音乐响起,我小孩的人生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界,然后我小孩很开心地在旁边看这出戏。最后我妈说:“没关系,奶奶来教!一天一个单元很快就教完了。”结果我小孩回来后跟我说,“妈妈我国语习作簿都已经写完了,那我开学要干嘛?”
 
 
 
吴晓乐:
 
所以你小孩不是去南部放松,是去参加“正音急救班”的!
 
婚姻是种交换?
 
 
 
吴晓乐:
 
话说回来,凡慈觉得,在社会学家眼中,这本书有哪些地方是写得到位的呢?
 
 
 
曾凡慈:
 
书名叫《上流儿童》,其实谈的是中产阶级的家庭。甚至女主角陈匀娴是靠自己读书的能力达到阶级翻身,而且有了城乡流动,所以她某种程度是想靠自己来追求阶级理想,也算成功了。她做了非常多事,尽可能去维护她的这个阶级位阶,或更往上晋升到另一阶级去。书里写了非常多的细节。
 
 
 
另一个很到位的地方是关于性别。我不晓得你是不是刻意写一个从性别出发的故事,但在我们这个社会,女性追求阶级晋升的动力,的确很容易就被转换成以婚姻和小孩为媒介,比较不是通过个人成就的累积往上爬。陈匀娴在大学时就遇到未来的先生杨定国,他展现了中产阶级相对优渥的实力,所以她很快放弃了对学业的追求。书中提到“有谁还在意我的GPA”,这暗示她原本也许是可以出国读书的?
 
 
 
对陈匀娴来说,她其实是用自己的未来交换进入婚姻。从性别研究、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婚姻是一种交换,女性大多是上嫁、向上流动,换得的是向上晋升的位置。反过来说,男生多是下娶,换得的是一个劳动力。就像书里,陈匀娴婚后进入杨家就负责照顾生病的婆婆,投入全职的照护工作。这和她原本期望的信义区的公寓、下班后可顺道看场电影不一样,所以她也很怨。
 
 
 
这让我想到你的FB上有则读者留言,他非常认真算了房价,觉得原本有的房子和后来买的房子明明价格差不多,他不解女主角凭什么这么不开心?
 
 
 
吴晓乐:
 
我也不了解那位读者为何不明白这对陈匀娴来说是很大的痛苦,虽然几年后他们还是买了房子,但这期间女主角的牺牲很大啊。这对父妻的收入加起来有两、三百万,但陈匀娴婚后不曾出过国,连蜜月都没有,她有很大的失落。小时候没享乐过,二十几岁遇到家世不错的对象,有了期待,而且结婚后该尽的责任也尽了,既照顾重病的公婆,也怀孕了,但经历这一切之后,突然发现要从头来过。但她并没有就此窝在家里哭,而是很快决定去考试、投入职场。
 
 
 
我们可以感觉得出,婚后这几年她过得很辛苦,可能比回去继承父母的小面店还要辛苦。所以当有读者说,她有什么好抱怨的?她先生为什么要对她感到愧疚?房子不是也回来了吗?这个回馈让我很讶异。
 
 
 
读者还问我,有查过台北的房价吗?杨定国的年薪至少有两百万啊?其实我很坚持所有细节都要有所本,所以在设定两间房子时我看了非常久的591,确认符合类似条件的物件价值该有多少。我连杨定国一个月要还多少房贷、一年要缴多少保险的钱都算完了。但这些事不该写进小说。
 
 
 
话说回来,客观来看,当一个人承诺你这么多东西,最后却做不到,而你已经先投入了非常大的成本,包含时间、劳力、精神,这事不严重吗?很多人跟我说,这本书很有台湾的味道,因为台湾人就是会从事高投资报酬、高投资风险的事,就像每年都会出现的诈骗案,我觉得这就是一种“爱拼”的精神。
 
 
 
写这本书时,我是有意识地想放入自己受到的教育养分。我大学时除了法律,还修了很多历史系、社会系的课,也修了性别学程,我确实是想把当初的所学、个人的自我投资织入这本书内。
 
 
 
传统父亲vs.新好男人
 
 
 
吴晓乐:
 
不少读者问我,为什么第二本书中,爸爸还是消失了?
 
 
 
我在田调的过程中,发现在中产阶级的教养中,爸爸的消失搞不好更明显。蓝佩嘉教授的研究也有提到这点。现在的工作常常是过劳的,一个人可能要做以前1.2或1.5人份的工作。教养小孩也比过去更累,才能做到不会让人家说闲话。所以,一对夫妻可能要做3个人的工作。
 
 
 
也有人问,为什么《上流儿童》书中的性别分工如此刻板、古典?我只能说,这就是现况。
 
 
 
我要分享一个主管的故事。他的小孩读贵族小学,参加学校课后班的骑马体验营,有了兴趣,为了不剥夺小孩未来成为马术大师的可能性,所以牙根一咬就付了昂贵学费。这个课后班的妈妈们后来组成一个小团体,相约去欧洲骑马,一个人旅费十多万,两个人共约30万。
 
 
 
不觉得很可怕吗?30万都可以是一个人的年薪了。这个爸爸其实没有那么想出钱,但基于不能不培养小孩的罪恶感,所以只能通过加班、更努力工作来达成。
 
 
 
这个30万骑马的故事,是我一两年前听到的,也刚好跟我的观察吻合。在受到社交媒体的影响,以及看到许多博主用非常优雅美好的方式带小孩之后,相关的教养成本会增加得很可怕,这也会造成爸爸在家庭中的消失。
 
 
 
我想知道,凡慈也觉得杨定国是一位“消失的爸爸”吗?
 
 
 
曾凡慈:
 
晓乐第一本书在社交媒体上引起的主要讨论之一是,好像出来担罪受责的都是妈妈,爸爸不见了?所以才会有读者接着问,怎么《上流儿童》里的爸爸“也”不见了。
 
 
 
我的看法是,杨定国这位爸爸没有消失,他只是做了传统认为爸爸应该做的事。这个社会对于爸爸和妈妈有两种不同的期待。对爸爸的期待很简单:你只要做好一个人,就同时做好了一个男人;只要尽了一个男人该尽的义务,就同时尽到了爸爸的义务。意思是,男人只需要追求功成名就,每个月固定给家庭丰厚的收入做为支持;你追求自己的生涯成功,就同时维持了你的家庭,并且同时成为一个好爸爸。
 
 
 
但女人不是。你追求自己的生涯,马上等同疏忽了你的家庭,疏忽了家庭后,就开始被怀疑:你还是一个好女人吗?
 
 
 
所以我觉得杨定国没有消失,他一直在自己的事业上努力。我自己偷偷算过,杨定国显然月收入有15万以上,我们社会学家是非常强调物质性的。我也看到有读者说,杨定国是个很好的爸爸。确实,以传统标准来看,他是。而且社会对爸爸的期待在于事业成功和支持家计,而不在小孩教养上,也因此,他反而对小孩的教养可以比较有弹性,不会把自己整个人的生存价值都放在小孩身上,也因此他可以比较放松,不太在意小孩的成绩。
 
 
 
但他也有自己在意小孩的方式,比方说:不让小孩玩太多3C、希望小孩别太晚睡、希望小孩在经济上有节制不去跟他人比较。所以他一直是以自己的方式存在,当然他存在的方式不像妈妈那么明显,但这就反映出现实家庭中的性别分工状态。
 
 
 
当然,社会上确实开始出现另一个类别,我们称为“新好男人”,他们做了更多的家事,也会带小孩。像我老公,他每周会煮一次饭。他每次煮饭必拍下小孩享受的样子放上FB,而且据说为了顾及我隐私,照片里都不会有我,所以他一直呈现出像个单亲爸爸,每个礼拜煮丰盛大餐给小孩快乐享用的形象。每次只要一发帖,下面留言绝对就像雪片般,“真是个好爸爸!”“做的菜看起来好好吃!”“小孩好开心!”
 
 
 
吴晓乐:
 
我的读者对杨定国的想法不一,有人说他是非常不负责任的爸爸、也有人说“这么好的男人哪里找”,大家评价也太极端了吧。后来我意识到,这表示社会对于爸爸的角色可以做到怎样的程度还很模糊。
 
 
 
刚刚听你分享,我马上想到我朋友的情况。她的工作不适合请育婴假,所以由她老公请假带小孩。她起初非常担心一回家打开门会看到老公小孩两个都在流泪的可怕画面,却发现她老公非常享受,觉得这6个月带小孩真是太棒了。她后来才懂得为什么,因为她老公光是用婴儿背巾带小孩出门,整个社会都用眼神在关爱他。他走在路上觉得自己是个明星,还会被人指着说“你看那个把拔好窝心喔”。甚至在大众交通工具上,小孩一哭,手足无措时,就会得到婆婆妈妈的善意支援。
 
 
 
但想像一下,当画面换成一个女人背着婴儿背巾时,我们不仅不会用眼神关爱她,要是小孩哭了,还会说:“你看那个妈妈不会教”。我朋友的老公在育婴假中非常舒适,他觉得充电了——居然有人是在育婴假中充电!所以我们可以鼓励男性多投入亲职,因为他们就算做了一些理所当然的事,也很容易获得拿奥运金牌式的称赞。
 
 
 
曾凡慈:
 
“新好男人”的存在,看起来应该是大家乐见、鼓励的事,但社会对新好男人的反应,正是建立在不公平上。像刚刚晓乐讲的画面,当男人被称赞“你帮老婆带孩子啊,好辛苦喔”,下一句就会类似“啊你老婆在哪里?”很多时候新好男人的出现,其实并没有真正挑战传统的性别价值。只要我们还觉得他是在“帮”老婆做事、“帮”妻子分担,我们对传统性别的想像就没有松绑。
 
母亲别再为难母亲
 
 
 
吴晓乐:
 
讲到这点,不晓得大家有没有意识到,最常批评家庭主妇的人也多是女生?
 
 
 
我做访谈时,原本预设会有惺惺相惜的女性情谊,因为大家都很苦很累。但我发现大家会互相批评别人的选择,有些人会不自觉表达出对于上班妈妈的不满。我在书里也呈现出这点。全职妈妈会觉得:我们在教育环境里要关注的事这么多,你怎么还有事业心?还想去工作?要是讲到班上某些小孩的教养较差,她们会隐隐归咎于那位妈妈要工作,所以没有好好管。
 
 
 
有趣的是,若是那位妈妈的身份是某品牌的CEO时,她们的反应就会变成:“她是例外”。我对这件事非常讶异,这就是俗称的弱弱相残。那些妈妈觉得自己带小孩很辛苦,为什么有人可以不必像我这样牺牲到这程度?
 
 
 
其实,光是“职业妇女”和“全职妈妈”这两个词就很奇怪,我们不会形容一个男性是“职业男人”,男人没有类似的分类,但妈妈却莫名其妙有这两种选择。
 
 
 
这也许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求生之道吧。当你做了一个选择,但很徬徨、很不安时,就会去批评那些和自己做出不同选择的人。因为你会很担心,自己的付出没有人看到。
 
 
 
第一本书出版之后,我那阵子像是在洗三温暖,一方面会有读者跟我说,那本书解救了他,因为他从小觉得自己不喜欢父母是罪大恶极的事,以及父母因成绩不好而打自己是理所当然的,后来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不是这么想的。但我也遇到很多人骂我,甚至有个家长怪我:“我的小孩大学毕业后不喜欢回家都是你的错,因为就是有你们这种人写了这种书,破坏了家庭的观念。”
 
 
 
对那个家长的质问,我觉得很奇怪,儿子不回家你应该去问他啊,怎么会花心力千里迢迢到发表会来问我呢?但后来我理解到,这背后有很大的失落感,是来自于社会非常鼓励父母——尤其是妈妈——为小孩牺牲。
 
 
 
对我来说,我最害怕的情绪就是委屈。我常对身边的人说,“可以小忍,但不要委屈。”大家都以为当下吞得下去,但到最后委屈会以另一种方式爆炸出来,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而且委屈越久的人爆炸就越可怕。当父母把所有资源、心力和爱丢在小孩身上,怎么可能轻易接受他有独立的想法、有不同于你的感受,接受他想要做自己?你会觉得,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你们应该一直在一起。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现象,到后来即使小孩长大成婚,还是没办法自立,而父母也不允许他真正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上流儿童》的书名有个奥妙之处,有人能想到另一个对照的书名吗?对,是《下流老人》。编辑说中间可放入《斜杠青年》,这像有点可怕的台湾人三部曲。现在我们大部分人的童年在物质生活上是优渥的,出社会后成为斜杠青年,“一个工作养不活,那你有做第二个工作吗?”然后不小心就变成了“下流老人”。
 
 
 
我觉得,这中间还可以再加入张曼娟老师的《我辈中人》,它正好提供了被夹在两种教养层级中的五十岁人们的观点。我读《我辈中人》时感受非常深,也理解到现在五、六十岁的父母的心情,他们应该是很委屈的。张曼娟提到,那个年代的人没有做过自己:志愿是爸妈填的,婚姻也不是自己选择的,在时间催促和社会规范下生了小孩,当了父母,到后来小孩长大了,好不容易是自己最可能接近自由的时刻,就迎来父母的老迈与长照。他们这一辈是卡在“三明治”的阶段。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挑战某种旧文化的风气,不要再管那么多,不要再那么理所当然地去问别人的小孩读哪里、别人的小孩考到什么学校。这很重要。就像研究生之间会有“研究生礼貌运动”,不要轻易问研究生论文写完了没,人与人之间的分际也应该要发起类似的“礼貌运动”吧。
 
 
 
曾凡慈:
 
我想今天大家来这里,也许是想分享亲职的焦虑,或是分享从自己父母处接收到的成长经验的不解,或是像我现在正站在十字路口上,有空时会想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带小孩才好。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如果你发现自己会焦虑,其实不要紧,因为这种焦虑是大家共通的。这表示,那不是你个人的问题,是这个社会有哪个地方出了错,或是那个标准可能不太合理。就像吴晓乐刚刚说的,不要管它,意思是,我们要先意识到,这个社会给我们的评价或期待可能是不合理的。
 
 
 
有一种应对方式是,我们在个人层次上忽略它。像《上流儿童》书中常常让陈匀娴去反省自己:不要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可能也是吴晓乐心里想到的出路之一:女性不要把自己人生的价值全都投射在孩子身上,让孩子被迫得背着你。尤其是书中最后一段真的写得非常好:陈匀娴内心好像回到自己是个小女孩的状态,遇到她的儿子,希望儿子带着她走,到另一个人生更美好的地方。这简直恐怖到令人起鸡皮疙瘩。或许,在个人策略上,我们可以追求各种不同的人生目标,不要那么聚焦在母职上。
 
 
 
另外,我们还有一种集体的策略,就是让《上流儿童》这样的书、《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这样的剧集多多出现。这可以提供一些集体的资源,让我们思考:除了亲子博主的各种教养文章、或各种恐吓性的露出之外,我们有没有其他做爸妈的方式?有没有不同的选择?我们需要更多像吴晓乐这样的描述,好让大家的焦虑更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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