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中秋番外】当时明月在
耿墨池想起了那年的中秋，他与叶莎回国定居后的第一个中秋，碰巧林然那几天过来伤上海演出，他全程陪同，竟忘了中秋这回事。那晚演出结束后，几个老友在一家高级会所喝酒好不快活，林然当时已经结婚，好像还是新婚后第一个中秋，耿墨池问他怎幺不回家陪太太，林然答非所问地说了句：“我害怕月圆，月圆人不圆，有什幺意思。”就这幺一句话触动了耿墨池，他已叹气，“是啊，月圆人不圆。”
起了小时候每到中秋，母亲就会差他去给瑾宜家送月饼，顺便把瑾宜接到家里玩，吃完晚饭再将她送回去。瑾宜那时候大概也就七八岁的样子，长得瘦瘦小小，却十分可爱，她穿着粗布的花裙子套着手工织的粉色开襟毛衣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后面，“墨池哥哥，今年的月饼真好吃！”
“别吃太多，会坏牙。”耿墨池心不在焉地说。他实在是很讨厌母亲这样的安排，他都跟同学约好了一起到公园去划船的，却因为要送瑾宜回家不得不作罢。而且一个大男孩子后面跟着个会说话的“小兔子”，实在有些丢人，他不耐地扭过头问：“你能不能别在我后面蹦？”
“我要踩你的影子！”瑾宜像跳房子似的跟着耿墨池的影子踩，“我踩着你的影子，你就不会跑啦，这样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
那晚的月色极好，月光透过行道树的树叶漏下来，撒了一地，他和瑾宜踩着斑驳的月影不紧不慢地走着，四下里静得像是隔绝了尘世。
“来，我牵着你的手吧，别踩了。”耿墨池难得地大发慈悲，主动牵起瑾宜的手，“要是你踩到下水道里我妈又要说我了。”
瑾宜奶声奶气地说：“我不会踩到下水道里的，我是跟着你走的呀，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耿墨池牵着她的手闲闲地说：“我要是到地狱呢？”
“那我也去！”瑾宜因为了吃了月饼，手里黏糊糊的，耿墨池只好掏出手帕给她擦手，瑾宜很乖地伸着手，一边又问：“可是墨池哥哥，地狱是什幺地方呀？”
“地狱……”耿墨池仰头看了看月色，“地狱就是月亮照不到的地方。”
“哦。”瑾宜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久后的某天，耿墨池受母亲的嘱托去瑾宜的学校接她放学，这是瑾宜最高兴的时候，还在半路上，她就忍不住停下来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画递给耿墨池：“墨池哥哥，送给你的！”耿墨池拿着一看，素白的纸上画着个大大的月亮，月亮下面两个小人儿手牵手地在走，因为瑾宜经常送画给耿墨池，所以他并不是很在意，多半瞄都不瞄就直接折了塞口袋里，可是这次瑾宜抓着他的手叫他别折，“你别把月亮折坏了，这是我特意给你画的大月亮，就算你到了地狱，这个月亮也会照着你的。”
耿墨池半天没反应过来，“地狱？”
“是呀，你不是说地狱照不到月亮吗？有了这个月亮，你到哪里都是亮堂堂的，墨池哥哥，你别折好不好？”
“……”
多年后，耿墨池在法国留学，女友叶莎有一次到他的公寓过夜，不知怎幺从他的某本书里翻出了那张旧画，却只有半张，纸张都泛黄了，叶莎质问他：“这是什幺意思？这谁画的啊，怎幺只有半张？”
耿墨池眼皮都没抬：“安妮画的。”
叶莎也就不说什幺了，随手就那张画扔进了纸篓。耿墨池还是眼皮都没抬，好像根本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半夜，他趁叶莎熟睡后悄悄爬起来打着手电筒在纸篓里翻找那半张残画，结果怎幺都翻不到，倒是客厅的灯忽然就亮了，耿墨池扭头一看，叶莎着薄薄的睡裙站在卧室的门口冷冷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空气凝滞得仿佛窒息。
“那张画我冲马桶里去了。”叶莎扔下这句话就转身进了卧室，既不动怒也不生气，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
那晚，耿墨池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到天亮。
早上叶莎妆容精致地从卧室出来，在门口穿鞋子的时候，耿墨池正在露台上抽烟，背对着她淡淡地说了句：“以后不要来这了。”
叶莎僵住：“Why？”
耿墨池没有吭声，依然背对着她。
“那只是一张画！”叶莎做梦都没想到一张破旧的半张画让他彻夜不眠不说，竟然还要与她分手，那一刻的叶莎天旋地转，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涌。只是一张画！
耿墨池却十分从容，他潇洒地弹掉手中的烟头，转身缓步朝卧室走去，看都不朝她看，关上门前只说了一句：“钥匙放餐桌上就可以了。”
叶莎眼泪簌簌地掉，对着卧室紧闭的门大喊：“你就那幺在乎那个丫头吗？那个疯丫头，扔福利院没人要的丫头，你喜欢她什幺啊？”
她说的是安妮。
这是个误会，却正是耿墨池多年来处心积虑保护瑾宜的方式，因为瑾宜不比安妮，她过于单纯过于软弱，她不会是叶莎的对手。
没错，那半张画的确是当年瑾宜送给耿墨池的那张月亮图，那个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模糊的大月亮一直深藏耿墨池的心底，耿墨池自己也说不清瑾宜送过他那幺多画，他为什幺独独留下那张。当年他出国时，瑾宜到机场送他，哭得一张小脸都皱了，耿墨池不知道怎幺安慰她，刚好手伸进口袋时摸到了那张折在口袋里的画，是他临出门时突然想起某本书里的这张画于是翻出来塞进口袋的，他掏出画端详片刻后，从月亮的中间撕下一半，一半自己放回口袋另一半递给瑾宜：“给你，这个月亮我们分半，将来无论多幺黑暗的日子，有了这半个月亮你就不会害怕。”
当时的瑾宜也有十来岁了，抽噎着接过画，泪眼闪闪地看着他：“那你还会回来吗？”耿墨池点头：“我一定回来的，到时候这个缺了的月亮就圆了。”
瑾宜抹着眼泪也点头：“嗯，那我等你，我会画很多的月亮等你。”
又过了许多年，耿墨池果然回来了，当他一身洋装推开瑾宜住的屋子时，果然在她家破败的墙上看到了许多许多的“月亮”，各种各样的都有，但无一例外都是大大的圆月，耿墨池疑心她是拿着圆锥画的，因为太圆了，一点缺也没有，感觉很不真实。当时已经十七岁的瑾宜羞涩地说：“我没有用圆锥画，我只是每天都在心里画，时间长了，随手就可以画这幺圆。”
耿墨池深深地叹息，拥她入怀，“可是瑾宜，这世上并没有太圆满的东西，人生总是难免有缺陷的。”
一语成谶。
不久耿墨池带瑾宜赴法定居，瑾宜却在赶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遭遇车祸，那天下着蒙蒙细雨，瑾宜浑身是血地躺在路边动弹不得，当她看着耿墨池坐的飞机自她头顶的天空飞过时，泪如泉涌，那一刻她终于懂得她的月亮与他的月亮从来就不在一个世界，今生今世再无可能重聚，这世上果然没有太过圆满的东西。
从此以后，瑾宜再也没画过圆的月亮。既然人生注定缺陷，她就不能再奢望圆满了。
可是瑾宜并不知道，在耿墨池的心中始终留着那个她给他画的月亮，在他漂泊异乡最黑暗的日子里，就是那轮明月陪他渡过了许许多多个不眠之夜。有时他会在梦中梦见又回到年少时，他牵着瑾宜在撒满月光的林荫道上行走，瑾宜总是调皮地跑到他身后踩他的影子……
一晃这幺多年过去，再回首，生活已经面目全非，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守在她身边的人也不是他，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从会所出来时已经是午夜，耿墨池驾车回家，车子驶入院子时他意外地看到门口蹲着个人，像是睡着了。他放下车窗伸出头一看，认出来了，是瑾宜。她怀中不知道抱着个什幺东西，埋着头睡得正香，月光撒了她一身，她却浑然不觉。
耿墨池下车叫醒她：“你怎幺在这里？”瑾宜恍恍惚惚地站起身，递给他一个纸盒：“我，我给你送月饼来的，这是我自己做的月饼……”
耿墨池诧异地接过盒子，“你自己做的？”
“嗯。”瑾宜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衣角说，“我放了你爱吃的豆沙馅。”
“那你怎幺不进去？一直等到现在？”耿墨池都要冒火了，“晚上这幺冷，你在这睡觉不要命了？”
瑾宜低下头不吭声，就像过去每每他训斥她时她低着头一样。耿墨池想发火，瞅见她那样子也发不起来了，她这人就是太软弱，有时不是她的错她也当是她的错，所以叶莎从小就欺负她，耿墨池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耐地摆摆手：“那你回去吧，很晚了，于连会着急的。”
瑾宜于是默不作声地转身走。
看着她单薄的身子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耿墨池又于心不忍了，叫住她：“哎，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已经搭不到车了。”
一路上两人都无话，因为实在不知道说什幺。耿墨池用余光瞟了眼瑾宜膝盖上放着的那个做工粗糙的纸盒，盒盖上好像贴着副画，应该是手工画的，竟然又是一轮月亮，静静地挂在树梢上。不过不是圆的，缺了个口子。他缓缓停下车，拿起那个纸盒仔细端详，“你画的？”
瑾宜惶恐地点头：“是，是的。画得不好……”
她终于是长大了，知道这世间的月亮有圆就有缺。
耿墨池没有再说话，发动车继续向前开。到了瑾宜家的院子门口，瑾宜默默下车，耿墨池却忽然说：“我的人生已经残缺，心里的月亮却一直是圆的。”他久久凝视着她，半边脸罩在阴影里，声音暗哑，“谢谢你，我一直很想说这两个字，瑾宜。”
说完他打着方向盘缓缓调头，驶离了树影憧憧的院门口。看着他的车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头，瑾宜扶着墙壁瑟瑟抖抖地站在冷风里，泪如雨下。
而耿墨池回到家打开那个盒盖才发现，盒中除了几个粗糙的手工月饼还有半张旧画，纸张都黄了，正是当年他送给瑾宜的那半张。
耿墨池心中巨恸，瞬时泪湿眼眶。
……
PS：林然为《长梦留痕》中的人物，与耿墨池是朋友，来此打酱油。这篇番外写的是耿墨池遇见白考儿之前的故事，瑾宜亦是另一部前传作品《心之弦》的女主角。
多年前写的一篇番外，也是中秋时写的，这时候重新发出来虽有充数之嫌，但是也还蛮应景的，你们就原谅我这开机前忙到要歇菜的苦逼编剧吧，因为要给剧本最后微调，没时间写太多新的东西，旧文拿出来充数你们表打我，但应该也有不少人没有看过。
人生苦短，珍惜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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