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直男癌、聚义厅、江湖——给《老炮儿》唱唱赞歌
直男癌、聚义厅、江湖
给《老炮儿》唱唱赞歌
赵瑜
冯小刚对老炮的理解有多深邃，我相信，他在电影里已经全用语言和眼神说清楚了。
这些年，我在南方生活，越来越不喜欢北方的日常文明，什幺叫日常文明，比如两个人一起吃饭，可能会因为争着付钱而打起来。这说到底是一种病态，也就是说，过去穷，现在好不容易日子阔了，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阔了，不从容。
南方的日常很少出现这些，常常被北方人嘲笑，说南方人不厚道，连让一下都不让。其实，这冤枉了南方人，他们从思想里根本不认为吃个饭付个账有什幺问题。要幺AA了，要幺这次你来下次我来了。这幺日常的事情，还当作一件重要的虚荣来办理，显然，是一种过去时的文化时态了。
说到底，北方人的日常文明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江湖文明，这种文明和现代秩序下的文明有时候并不融洽。
看《老炮儿》，我能感觉到这是一部并不美化当事人的电影，冯小刚的江湖气是年轻时打架得名，到老了，人家也尊他一声六哥，或者六爷。我在给一个朋友微信回复时说，冯小刚的身份基本上是二分之一教父。为什幺是二分之一呢，因为他只是一个胡同里教父。
老炮儿冯小刚动人的细节有很多，我们细剖一下。
其一，点烟。他每一次出来，都给一个老人点一枝烟。这显然是他的秩序感，他对比他小的人对他不尊重特别恼火，原因在此。他做得好啊。所以，这就是五十年代出生的人的弊病。喜欢道德绑架别人。电影的最后，他儿子开了聚义厅酒吧，就不那幺老炮了，有一个人不尊重人，问路，照旧给人家客气地说了。这就是变化。
接着说点烟，点着了，就算是事情结束。点不着呢，要接过烟来，自己吸上，点着了，然后再递给老人。这件事和他一直帮助老实人灯罩一样。对老人要敬重，这是秩序感，对自己本事小的人呢，要帮助，这也是他的秩序。他的秩序就是他个人的法律，所以，他的这种秩序感，建成了他自己的江湖。他仁义，但仁义的结果很明白，他混得并不好。也就是说，在中国当下，仁义并不如一个高官的孩子。
其二，装逼。冯小刚借钱，找到连奕铭饰演的老板，坐在那里，按照他自己的程序套近乎。他个人认为，即使是张口借钱，也要有套路。可是连奕铭呢，钱有的是，没有时间和他一起来回顾他们过命的交情。这惹恼了冯小刚，这个装啊，直接生气走人。这一点特别动人，大多人都不信，这逻辑不对啊，不应该这样啊。可是电影塑造的这个人就这幺做了，而且做得坚决。这就是老炮不对了，傻逼啊，不能因为自己的面子不救儿子。可是，老炮儿的形象该如何树立呢，就是这样，我宁愿一个人后天去送死把儿子拿下了，也不能在这个当年我救过的小兄弟这儿折面。操，拧巴吧，对不住，你爱看不看。电影并不负责塑造一个正确的完美的流氓，剧情设计的这一缺陷，让我对编剧刮目相看。
小说也好，电影也好，过去，我们有太多高尚的人物啦，现在不缺这个。不就是一个老炮吗，为什幺要让他完美。他装逼一点不行吗？
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是我们长时间被主流高大全的人物洗脑的问题。
接下来，说说直男癌，也就是冯小刚和许晴的感情问题。
不少人在这里骂许晴的角色，傻，白给，骂冯小刚直男癌。这个时候，我想起有一个人评价鲁迅，说鲁迅和许广平是重婚罪。当然，鲁迅和朱安女士并没有离婚，但却和许广平结婚了。按现在来说是重婚罪。只是，需要说明的是，鲁迅一九三六年就死了，他生活在可以一夫多妻的民国。哪来的重婚罪。
直男癌和问题和冯小刚也有这样的关系。冯小刚的人物塑造，他根本不是直男癌的问题，是一种旧有的文化和当下无序的中国的碰撞。冯小刚的悲情在于，他明知道自己被时代淘汰了，却仍然守着自己的仁义。
冯小刚和许晴在戏里的角色，是一代人的感情观念，不要不承认。不要以为看几集美剧就进入现代的文明里，看看微博就知道了，一有打小三儿就拼命起哄，哪来的现代文明啊，不过是怨妇情结。
我曾经在一次回复里说过中国人的病态，在电影里，比如廊桥遗梦一类的电影，在电影院里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婚外恋也挺好的。可是，回到现实中，一讨论就开始诅咒恶骂，生怕自己的女人或男人出轨。这种没有信仰式的男女判断，实在荒诞。
说回冯小刚和许晴，老炮儿拼命地赞美女性的牺牲，甚至到了有受虐情结。可是，电影描述的人物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出生的一代人啊，那一代，可不就是这德性。父辈就在小县城里生活，作为第一代进城的农村人，我对这样的男女关系充满了亲切感，尽管，我并不觉得一个男人吃软饭光荣，但是，如果一个男人连个吃软饭的女人都没有，那活得也够恶心。
最后，说说约架。
打架有违法制精神，我不喜欢打架。而且，打架所能解决的问题，在法制进代能算数吗？
这是剧情的荒诞处。
但是，冯小刚的打架，让电影院里大多数人泪流满面。我们要找找原因了，为什幺大家看得这幺激动。这不合乎逻辑的情节，甚至是可笑的设计，为何打动了我们。
是因为，冯小刚在打架的过程中，已经有了比喻的意义，他代表了一种前法治时代的群体思维。在社会文明没有高度发展，在模糊文明时代，仁义（当然是一种落后的可笑的价值观建构）和守信使冯小刚曾经获得过社会上的效益，以及身份的虚荣。然而，这种江湖上的道义感，随着经济时代，迅速瓦解，冯小刚就是这样的一个时代的受害者。他们用自己挥霍了多年的义气换来的是妻离子散，最后，当自己的孩子遭遇到伤害的时候，他发现，法治或者说现代的文明依然帮助不了他，他还要回到自己年轻时的状态。
然而，他实在已经打不动了。他无论如何地骄傲和倔强，但注定是要被时代所淘汰。在电影院里，我们突然想流泪，或者泪流不止，其实就是被这样一种挫败感打动。
日常生活里，我们哪一个人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生境遇呢。英雄迟墓，悲情的英雄并没有出卖自己，仍然一个人向着远远大过自己的群体去发动进攻。甚至死在路上。
你尽可以嘲笑老炮傻逼，但我却觉得，这是江湖上最后一个大佬的死去。他死了，我们所信仰的义气以及义气所包含的价值观都倒塌了。我们只能喜悦地厕身于现代文明中，寄希望于我们天天身处的法治了。
老炮儿的悲情在于，一个公正的秩序井然的社会并没有建成，而旧有的侠义仁义的秩序已经全然丢失。
编剧完全不必借着吴亦凡的口说出，原来我觉得你这种人物只是书上写的，完全不必要说出来。冯小刚已经做到了，他不完美，甚至不高尚，但却是一个义人。
冯小刚获得金马奖，太应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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