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女子"卖晚安"5年赚5000元 [生活]
（原标题：潮汕姑娘卖晚安五年赚5000块，有8个姐姐的她曾常感到孤独）
以关键词“卖晚安”在淘宝进行搜索，会出现20多个店铺。这些店铺所出售的商品为晚安短信，价格多是1元1条。而在卖出最多晚安的“玖妹”，是一位在广州生活的潮汕姑娘翁碧英。
玖妹并不介意后起的仿效者，也不在意她是否为卖晚安的第一人。对于她而言，从2012年初到现在卖出去的5000条晚安短信有着远超商业上的意义，那些深夜发出的文字与孤独、倾听、慰藉有关，买家们或悲或喜的故事同样让她理解了“生活”。
曾卖手写信、漂流礼物
只有卖晚安坚持下来了
广州市黄埔区长洲岛码头旁，有一家半杯故事咖啡馆，建筑外表被涂成天蓝色，内部一楼的装饰显示出清新与怀旧的风格。
3年来，80后姑娘玖妹(翁碧英)和她的丈夫阿凉(梁冠英)努力经营着这家临江咖啡馆，每天迎接形形色色的客人。以咖啡馆为平台，加上他们开的民宿、阿凉的人像摄影，“陌生人的故事”似乎是两个年轻人自由职业的主题。
玖妹开始出售晚安服务是在2012年，那时的她毕业仅两年，还在深圳打拼。2006年玖妹进入韶关学院读书，2010年从中文系毕业。从毕业前夕到深圳实习，之后几年玖妹一直留在深圳做电子商务方面的工作。
玖妹的先生阿凉和她是同班同学，两人大学相恋，一起来到深圳。虽然有阿凉陪伴，玖妹常常有自己的苦恼和孤独感难以排解。工作两年后，玖妹做到总监级别，却并不甘心，她想拥有自己的事业、想转型。
白天快节奏地生活，晚上下班一个人住公寓习惯性失眠。“真是无处诉说。老同学有各自生活，跟他们讲，需要讲很多、需要解释;和家人，我也不擅长沟通表达，很少打电话;和先生在同一家公司，见面多了，反而没什么可讲的。”
玖妹从小就是一个敏感多愁的女孩。出生于典型的潮汕家庭，上有8个姐姐，自己排行老九，比自己小的只有一个弟弟。玖妹表示，在这个大家庭中，父母是严肃内敛的教育方式，对孩子爱的表示很“淡”，父母之间的相处不愉快也让玖妹常常没有安全感。
“互相指责谩骂、没日没夜的争吵，摔碗扔筷子掀饭桌把夫妻间最美好的事情毁于一日三餐中，并常常以父亲的拳头落在母亲身上宣告一天的结束。有时候是父亲，有时候是母亲，突然就将他们的愤怒转移到我们身上。我一直不懂得劝架。在矛盾爆发时，躲起来，成为我面对战争的方式。孤独感生于彼时吧。”
由这些境遇，玖妹想到世界上或许有很多人和自己一样，正身处孤独。“如果晚上有那么多人需要我陪伴，我哪有时间孤独?”
玖妹。受访者供图
2012年初，玖妹正式成为“卖晚安的姑娘”，淘宝页面的标题是“如果你找不到一个跟你道晚安的人”，售卖晚安短信，价格1元1条。
玖妹称，没想到，这个偶然的想法一坚持就是5年。在卖晚安的同时，她的店铺还经营另外两件商品：手写信和漂流礼物。同样是1元钱，只不过实践过程中发现问题太多只好“夭折”。
玖妹解释，以手写信为例，它有角色扮演的意味。有的人没女朋友，希望卖家在信中扮演;有些希望卖家是一个普通朋友的关系，讲一下故事就好。玖妹写过几封，写到她绞尽脑汁。对对方的生活一无所知，没有亲身体验，还要投入巨大的感情，玖妹认识到这种感情是虚假的，手写信项目太难。
玖妹总结，只有卖晚安能坚持下来，因为它不难做，虽然需要投入感情，但不会太复杂。
5000条晚安，有些人
深夜只是需要一场倾诉
玖妹还记得第一个晚安买家。2012年初，刚刚上架晚安的第二天，有人下单了。当时的她难掩激动之情，虽然并不知道这个买家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到。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因此玖妹不知道第一个买家买给了自己还是别人。买家直接下单，她就发短信过去，对方也没有任何回应。第一单生意悄无声息结束。
从那时起，玖妹的晚安店铺除去中间暂停过几个月，已经开张5年。
5年中，她向1000多人发送过约5000条晚安;5年中，卖晚安由“无心插柳”变成“令人上瘾”的事情;5年中，她和阿凉的生活也有了变化：2012年底他们从深圳辞职，2013年两人在广州结婚，2014年他们不再做电商老本行，而是选择了自由职业，定居长洲岛，开一家咖啡店。
5年中，卖晚安成了玖妹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她因此与太多陌生人有过交集。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买晚安的人形形色色，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故事，这成了我看这个世界的窗口。与其说我治愈了他们，不如说我们互相治愈。”
“如果要赚钱，我肯定
就不会做这件事了”
5年内，玖妹通过卖晚安的生意算下来只获得了约5000元，她坦言并非想因此赚钱。有朋友知道她卖晚安，对她说“那你应该赚了不少钱吧”，玖妹感到不太舒服;早期也有人在店铺评论“太暴利了，一块钱就收到晚安两个字”。
玖妹表示，这其中存在不少误解，实际上她很少仅仅只发晚安两个字。应客户要求，手工操作、编辑各类不同信息所耗费的时间与精力远远大于所得的金钱：“如果要赚钱，我肯定就不会做这件事了。”
买家通过商品页直接下单，有特殊要求可以给玖妹留言。如果买家下单没有任何要求，也看不出他买给谁，玖妹才只发晚安两个字，或者会加一些“特别有感觉的句子”分享。
不论如何，买家下单必须留下手机号，因为玖妹的原则是晚安以手机短信的形式发送。
虽然有不少买家希望发到QQ、微信、微博上，但除极个别情况玖妹均拒绝。她的理由是：形式太复杂会导致工作量大增，影响这个仪式的持久性。另一个理由是，玖妹不喜欢QQ等聊天的即兴琐碎，她觉得使用短信会让人们的交流更慎重、节制。
短信在生活中被忽略让她选择怀旧：“我中学时就拥有了一台自己的手机，蓝屏的，经常给朋友发信息，节假日发祝福，到好朋友生日会踩点去发。那时候一条短信是70个字。超过就两条，收两条短信的价格。所以很珍贵。”
以为买家买给他人
最后发现是买给自己
玖妹从来不会主动去问买家什么，也不想去窥探买家隐藏的生活。不过，日子长了之后，她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不再像第一位买家一样“没有故事”。
通过买家的留言要求和主动讲述，她看到未知某处别样的人生：他们有的买给寂寞的自己，有的希望把想说而不能说的秘密转给他人。
学生因为暗恋(匿名买给对方)、分手(买给前任告别，或者安慰自己)，或学习压力大而来买晚安的;白领也有暗恋、分手的情况，还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孤独;婚姻遇到困境的，以女性居多，忧虑丈夫不够爱自己或者遭遇婚外恋的……
据玖妹粗略统计，短信所表达的感情类问题最多，约占七成。也有买给朋友、舍友的，还有买给父母的。“有个男生买给妈妈，他妈妈晚上加班很辛苦，他就买晚安给妈妈，说些温暖的话”。
玖妹讲到一个买给自己的例子。男孩子A，喜欢男孩子B。后来B因为家庭等压力，不能选择出柜，就离开了A。A就向玖妹买晚安。一开始还以为是A买给B。他的留言是“**。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幸福，晚安”。玖妹发过去，对方很快就回复了很长的一段话，显得很痛苦，很纠结，“为什么两个人喜欢对方，却不能在一起”之类的。
后来A又来买，慢慢地玖妹察觉原来晚安是A买给自己的。“他把我充当另一个男生，让我扮演那个角色，希望听到他说那些话。他是一个人放不下，想太多了。每次我把短信发过去，他的回复就把内心所有情绪发泄出来。”
对于买给别人的，玖妹也遇到过各式各样的故事。玖妹遇到过一个女孩暗恋一个男孩，想通过玖妹的短信去表达，还要求保密。“发过短信后，我对那个男孩说我是受人之托，第二天那个男孩子直接找女孩子，接着就表白，这个事情就很圆满。女孩子最后很感谢我。”
给已婚者发晚安的尴尬
玖妹觉得，买晚安这个事情，有时就是“投石问路”的作用，一个人想试探试探对方的反应。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故事如同上一个例子那样会有完美的结局。有一些是发给前任、前夫，这种情况下可能会影响现有当事人的家庭关系。有一个收到短信的就说“不知道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现在你发的短信给我老婆看到了，我解释不清”。
玖妹称，这种很尴尬，只能解释自己是卖晚安的，也不能说客户是谁。此类事情接触多了，玖妹也有了新的思考，现在她的店铺多了一条新规定：转赠他人的晚安，如跟爱情相关，则不包括已婚人士，请买主先自行判断。
“电话恐惧症”接过的唯一电话
对于买家或收短信方的电话，原则上玖妹是从来不接的。只有对一个有抑郁倾向的女孩有过例外。这个女孩2014年第一次找到玖妹的时候在读高二，当初买晚安时她就被诊断为抑郁，需要吃药。在时断时续的短信交流中，玖妹和她成为朋友。
唯一的一次通话发生在2015年12月31日晚上，这个女孩父母有事出去，朋友也去玩，她一个人在家。深夜打电话过来，有电话恐惧症的玖妹犹豫之后终于接了。“她可能在大家快乐的时候更加敏感。聊的时候一直在哭，我也不太擅长安慰人家，但也明白这时候只要倾听就好。当时我已开咖啡馆，店里正好在进行跨年的活动，来我店里的客人互相不认识，都在聊聊自己的故事。我就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一直聊到外面在放鞭炮烟花。跨年了，2016年来了”。
那次通话让女孩感觉好了许多，她对玖妹说以后去广州玩会去找玖妹。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玖妹和她有着断断续续的交流。今年3月份，她重新联系上了玖妹。她第一条短信发过来说“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她告诉玖妹，现在挺好，已经工作了;上次治疗时吃了一些药，渐渐忘记了一些人一些事，但没有忘记玖妹。
别问我是谁
只给你安慰
晚安短信的往复，常常使买家、卖家之间成为未曾谋面的朋友。玖妹告诉南都记者，有些买家在玖妹发过晚安后，会主动讲讲他的日常，“比如今天买了花，插在花瓶里，灯光映射下很好看，他说的很有画面感，挺喜欢这样的买家的”。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玖妹在朋友圈感叹与“频率相同的人”互相分享能够“各自欢喜”。理解、陪伴是玖妹与相熟买家之间的默契。
玖妹称“为什么”是她最不想问的，比如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要买晚安?为什么离婚呢?为什么觉得孤独呢?为什么不自己去说呢?“来这里买晚安，就是因为我理解他们的感受，不需要解释。”玖妹甘当倾听者：不用在意我是谁，有人能在深夜回应你的孤独就好。
“弟弟也会向我买晚安让我发给爸爸”
南都：晚安这份生意，对客户真的有排遣孤独或其他功效么?
玖妹：买卖晚安还是给一些人带来了一些慰藉吧。即使药物都不能保证终身不复发，但这短暂的一夜，能安慰孤独的人也已经让我非常满足。有些人深夜只是需要一场倾诉，买卖晚安只是一个仪式，被倾听、被理解才是背后的意义。
南都：有怀疑或困惑的时候，会不想继续做这个吗?
玖妹：有，怀疑过它的意义。最近想得更多。为客户发几条短信，真的对其有意义吗?能改变什么吗?有时想，真正对人类有意义的可能是科技、医疗方面的东西吧。前两天看《一条狗的使命》，最感动我的是狗能体会到主人孤独的内在，“孤独是人类最难熬的时刻吧”。记得还有类似的台词“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可能就是没意义吧”。没意义可能就是真正的意义。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这么做。
南都：父母是否知道你卖晚安的事?有没有给家人发过?
玖妹：我父母2015年才知道我在做这个。他们也没有说你要红啊什么的，就有一点担忧“你晚上会不会太累了，不要太累了，累了就不要做”。
我妈没有用手机，我爸用的是老式手机。之前没怎么发短信，打电话也是一两个月一次。正巧，前几天我弟从我这下单了。他直接说“我给老爸买，晚上10点发”。我就晚上发过去，是以女儿的身份，大概说了“爸，今天广州下雨啦，家里有没有下?最近怎么样啊，注意休息啊”。我爸没有回我，我猜应该是没有看到，老人家是隔段时间才看短信的。
如果我弟不购买，我可能也做不到这一步。平时我和我爸很客气的，客气得有点见外。给我爸发消息的时候，心情都是不一样的，我会想，从来没有和我爸如此友好地说过话，亲密地表达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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